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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传 素雪

外传 素雪 (第1/2页)

杭州西湖,白沙堤上,烟柳成行,行人如织。金光闪烁的湖面上,尽是穿梭来往的画舫。
  
  烟柳荫中,齐克让缓步徐行,心中推演军谋战阵,却一个不防,只觉左肩迎头撞上一个物事,不由踉跄急退数步。
  
  迎面瞧去,只见个青衣俏婢,撑着张油纸伞,伞下却是位白衣仙子。那青衣婢子秋水明眸,唇红齿白,已是说不出的妖娆俏丽。但较伞下那人,却又不啻云泥。
  
  齐克让一时目眩神驰,怔在当地。青衣俏婢却已开声叱道:“哪来的呆子,走路不看路,眼神还对我家小娘子这般无礼?”
  
  她口中吴侬软语,极是动人,纵然含着薄怒,亦有种直透心扉的缠绵之意。
  
  但随后白衣女子的语音,却更令齐克让觉着“如听仙乐耳暂明”。只见她黑发如瀑,只以一口金环束起,清简如西湖水,绰约有绝代之色。
  
  “阿青,不得对读书人无礼。”白衣女郎道:“这位少年郎君必是心中温书,未曾留意道路,倒也不妨。”
  
  青衣女婢叫道:“小娘子,你看他一身裋褐,头戴小帽,身上还透出一股老药味儿,分明是哪家药堂的小学徒,哪里是什么读书人了?”
  
  “阿青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。谁说药堂学徒,便不能是读书人了?”
  
  “观其容,知其志。这位郎君器宇不凡,断不是轻薄无行的。腹有诗书气自华,有没有学问,也能从眼神中看出来。”
  
  “我看郎君面相气度,便知郎君绝非常人。纵是暂困浅水,也当有风云化龙之日。”
  
  齐克让听她言语如丝竹悦耳,说话又如此娴静有礼,不由半个身子都为之酥了。
  
  但女郎一眼便看出他不是一般的药店学徒,更是使他惊异。
  
  “多谢这位姊姊宽宏大量。”齐克让拱手作揖道:“晚生冒犯了姊姊,望海涵则个。”
  
  “小生尚有一事,可否烦劳姊姊赐示芳名?”
  
  青衣婢女当下变色:“我家小娘子心性淡雅,不与你这登徒子计较,你还打蛇随棍上了?”
  
  却被白衣女郎挥手打断。她似是想到了什么,明眸眯起如月牙,吃吃轻笑,方才还端严如仙的气质,顷刻化作了妖精般的慧黠:“我叫阿雪,住在这西湖中,本是一条水蛇儿成精。你看我这身子,还软得跟没骨头似地。”
  
  说着抬起皓腕,轻轻扭动几下,果然宛如春柳,纤柔得令人无法置信。
  
  齐克让也不由笑起来。且不论世上有没有精怪,就是真有精怪,也不会一见面就自称精怪,所以女郎所说,必是玩笑之言。
  
  但她不但有如此惊世美貌,言语还这般风趣,更是令齐克让心中微动。
  
  这时,阿雪凝眸盈盈瞧着他:“我已自报家门来历,还没动问郎君门第出身呢?”
  
  青衣婢子又按捺不住插话:“小娘子,这还用问?这小子衣上有城东永和堂的徽记,必是在那边打杂做事……”
  
  齐克让心中念转。他此番回来,本是来探亲的,然而老师却叮嘱过他,不得向人吐露真名实姓,不然就避不过五难三灾。
  
  他本是城南仁济堂齐家的独子,而仁济堂是杭州最大的药堂,生意覆盖整个浙西道地面。然而五岁时,却有异人找上门来,说需得由他带走,修行十余载,方才避得过早夭的命数。
  
  齐家夫妇不敢不遵,缘于这异人可不是什么草野人物,而是大唐政坛上一颗耀目的新星。此人身在庙堂,行事却大有江湖风范,是天下公认的奇士。
  
  这时齐克让负笈从师刚好十载,得师尊恩允,回家乡探亲三月。阿爷阿娘却未曾放弃让他继承家业的念头,令他在父亲挚友开的永和堂中作伙计,学习医术。可阿爷阿娘均是凡夫俗子,又哪知老师不仅文武两道,均属惊世,就连岐黄之术,也在无数杏林名手之上?
  
  沉思少顷,他终是报上了准备好的假名:“这位阿青娘子说得没错,晚辈姓奚,双名宣赞,不过是永和堂中一个小小学徒。”
  
  君子可欺之以方,然而对这样一位绝美的白衣女郎告以虚言,仍是令齐克让胸中一阵滞涩难受,面皮微微发热。
  
  “原来如此。”
  
  阿雪嫣然一笑,宛如百花齐绽,天上的太阳都似失去了光华。
  
  衣袖似烟雪般飞起,芊芊素手刹那间化成了闪电,一把拿住齐克让手腕,却迸出一股滔天巨力,将他手掌向手背方向扳去。
  
  腕上吃痛,如同被蝮蛇蛰了一般,齐克让顿时本能地小臂发力,弹开阿雪的玉手,而后撮掌成爪,抓向她衣袂方向,欲将她反制。
  
  未曾想到对方直接以玉掌迎着他爪势而上,柔荑轻挑,顷刻便卸尽了他可穿金裂石的爪势,二人顷刻间变成十指相扣。
  
  阿雪不再用力,只以一股淡淡的柔劲圈住他手掌,却令他动弹不得。
  
  “小师傅不乖喔。这样的身手,又哪里能是寻常药铺学徒能有的?”
  
  言语间剪水双瞳与他四目相对。白堤上,杨柳依依,细风轻拂。这样姿势下,空气中自有种淡淡的暧昧。
  
  齐克让顿时白净面皮泛起红晕,心中更是惊骇莫名。美人玉手透来的淡淡滑腻,却令他掌指之间舒坦无比,触感顷刻弥漫周身,三万六千个毛孔如吃了人参果,无一个毛孔不畅快。
  
  他仗着自己年纪尚小,上去就称萍水相逢的妙龄女郎为姊姊,其实颇有孟浪之处。但当对方反将一军,反客为主之时,他却一时慌了神,满面尴尬,心脏却狂跳不已。
  
  “阿雪娘子你更是厉害……得紧。”齐克让微微挣扎着,喘息道。
  
  他从五岁起随师尊勤学苦练,而老师又是天下有数的绝世人物。而阿雪看起来不过大他两三岁,也不知师承何方,竟有更胜他的艺业!
  
  “我是水蛇成精,精通缠缚之术不是理固宜然?”阿雪清水般的眸光上下打量着他,唇边带着淡淡玩味笑容。她本气质淡雅,但此刻目光中却有绝世妩媚。
  
  齐克让胸口咯噔一下,一种难说难言的力量令他不由战栗起来。
  
  阿雪却松开了手掌,当滑腻感骤然消失,齐克让心头蓦然一阵失落。
  
  “好啦,不捉弄你了。你既不肯说真实来历,必有什么难言之隐,小女子何必强求?”
  
  她浅言轻笑,丽绝寰尘:“今日奴还有事在身,就不叨扰郎君了。郎君若觉得你我还有缘,便多来这白沙堤上瞧瞧便是,逢着我踪迹却也不难。”
  
  说罢,一招手,与那唤作阿青的俏婢一同,带着阵阵香风飘然而去,只留下少年依旧转头望着佳人纤丽绝伦的背影。
  
  ……
  
  齐克让从未想到老师那样神明般的人物,离去会那样地让人猝不及防。
  
  当迷茫如黑夜将他吞噬之时,一位故人前来拜访了他。
  
  那是他的一位师哥,后来被天家赐姓李,但当时师哥还复姓朱邪。
  
  师哥不是汉人,却是名将之子,部族势力极大,全不需担心前程。
  
  当时,外边大雪纷飞,屋内却烧着红泥小火炉,温着新酒。然而明晃晃的火光,也无法将师哥脸上天生的冰霜融化。
  
  粗糙的双手交叉支着下颌,下颌上方是师哥那张素来冷峻的面庞。师哥的目光,却罕见地有一丝丝温暖。
  
  “师弟,你未来有甚么安排没有?”
  
  “安排?我这样的药商之子,能有什么安排?无非是回家行医,继承家业……”
  
  “克让,这不是你心里话。”
  
  “师哥,你也知道当今天下,无论文武两道,都没有一个药铺老板之子出人头地的位置。”
  
  “那么——”师哥眼神露出一丝嘲弄:“为什么不去苍鹰狡兔,明驼荒沙的世界里闯一把?听你的话,好像老师也是呆坐在家里,就立下了不朽功名。”
  
  “师兄,你是说……”齐克让若有所悟。
  
  师哥点了点头,似乎有所感触:“正是我的家族过来的地方。想必你也知道,与大唐为敌百余年的吐蕃已经内部崩溃,一位名叫张议潮的大英雄兴起义兵,正在收复安史乱事以来,帝国丢失的疆土。”
  
  “你是让我去投奔议潮公?”
  
  “武宗陛下谢世,当今圣人不喜欢老师,所以也信不过你。但相比起来,朝廷更信不过那些不费国家一把铁、一束草、一斗粮的河西父老,因为他们已经在敌寇统治下生活了百年。”
  
  “如果有一个中原人西出萧关,代表朝廷在归义军中建下奇功,正可以为朝廷拆分归义军提供口实,而这个人未来的前程,自不必我说。”
  
  “可是——”齐克让问道:“议潮公也是绝顶聪明之人,这样的道理,他又怎会想不到?”
  
  “嗬嗬嗬,我愚蠢的师弟啊……”
  
  师哥眯了眯双眼,长吐一口浊气,手掌推了推下颌:“因为和老师一样,议潮公也是英雄。而这个世道,只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。”
  
  语毕,两人默然对视,良久无言。
  
  ……
  
  当师哥离开后,齐克让决定去见一个他在乎的人。
  
  在初次相遇之后,他们之间已经历了很多,关系已经相当不同寻常。
  
  但当他见她伫立在院中,在飘飘洒洒的鹅毛大雪内,如雕塑般等待他的到来时,齐克让仍感觉心口顷刻被堵住了,有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。
  
  她轻轻拂去头顶积压的雪粉,如同一道仙影般悠悠迎上来。
  
  “阿雪。”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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